我把两碗泡好的面从灶台端到餐桌上。
“这细长细长的，是面食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食物呢。”蕾莎似乎感到很新鲜，又朝我赞赏地点了点头，“你很周到嘛，知道一碗不够我吃，端了两碗上来。”
这丫头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不好意思，有一碗是我的。”我摆出微笑，礼貌地纠正。
“你？吃这个？”她瞪大了眼睛，表情像是听了一个笑话，“你已经变成不死生物了，不需要吃饭了啊。”
“我不需要吃东西?”我怔住了。
她耸耸肩膀：“对啊，你这副身体，已经没有从食物当中摄取养分的机能了，是靠魔力驱动的。这种普通食物你吃了也没法消化，只会烂在肚子里。”
“可我确实有感觉到自己饿了啊。”
“你的魔力呢，完全是由我提供的。你会觉得饿，那正是因为给你提供魔力的我现在魔力几乎见底的关系。等我吃饱了再休息一下，魔力供应上了，就没问题了。”她跟我解释道。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被她这么一说我突然就胃口全无了，“烂在肚子”的描述让我着实恶心了一下。
“啊对了。”她又想起了什么，“其实严格来说不死生物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吃。你是可以进食一点新鲜的血和肉的，只不过和普通生物不一样的是你摄取的不是养分，而是吸收血肉中的生命气息和灵魂残渣。如果你实在饿得不行也可以弄块生肉垫垫肚子，据说变成不死者后就会觉得血还有生肉异常的好吃……当然吃我是绝对禁止的。”
冰箱底层说不定还真能翻找出冻肉，不过那应该已经称不上新鲜了吧。而且我稍微想象一下自己抱着块生猪肉啃的样子，就马上受不了了：“不了，我自己有点接受不来。”
“那你还是乖乖看着我吃吧，来，给我。”她朝我伸出了手。
“什么东西？”我没理解她在跟我要什么。
“餐具啊，这又不是面包，你难道要我用手去捞吗？”她白了我一眼。
“已经摆在碗上面了啊。”我指给她。
“你说这个？”她终于注意到搁在碗沿上的的筷子，然后一脸茫然地拿了起来。她两只手各执一支，架势颇像是准备敲鼓，“这两根木棍要怎么用？”
我这才意识到身为异世界人的蕾莎根本不可能会用连大多数外国人都用不来的筷子。
“啊抱歉抱歉，是我疏忽了。” 我苦笑着拍拍自己的额头，“这是我们这里特有的餐具，叫筷子，没练习过的话应该是用不来的。”
“没有餐叉或者夹子吗？”她问。
“除了筷子就只有汤勺了……”
这些方便面全是袋装的，不像杯装的那样附赠塑料叉子。
蕾莎失落地看看手里的筷子，然后试着把一根筷子插到碗里把面挑起来，结果可想而知，被挑起的面条还没送到嘴边就滑落下去，还溅起了汤。
“啊！”差点被烫到的蕾莎一脸幽怨地盯着冒着热气的汤碗，不甘心地咬住了嘴唇，模样颇像是蹲在河边想抓游近过来的鱼却又怕水的猫。
过了好一会儿，她说：“喂，这个叫‘筷子’的餐具，你会用的吧。”
“当然会。”我点头。
“那……”
“嗯？”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了。
她迟疑了许久，最后还是食欲战胜了羞耻心。
“你、你来用。”她把筷子递过来，声若蚊呐。
我看看筷子，再看看她，她别开了脸，不和我对上视线。
“你的意思是要我喂你？”我说。
她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我刻意沉默了一小会儿再开口：“……你不害臊么？”
“你以为我想吗？”她再次恼怒起来，把筷子拍在桌子上，脸涨得通红，“还不是因为你这里只有这种东西！”
嗯，这丫头逗弄起来果然很有趣，姑且算是报了刚才的一箭之仇。
“好吧好吧你说的对，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没考虑周全，是该负起这个责任。”我点着头，努力压制住笑出声的冲动——如果笑出来的话，怕是真要被她命令去外面裸奔了。
她气鼓鼓地把筷子扔了过来。
我急忙接住，把另一张椅子挪近过去坐到上面，替她用筷子把面夹起来送到她嘴边。
她吹了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只是拘谨地吃了一小口。
接着她突然脸色一亮。
“好吃！”她虚掩嘴唇，惊讶地说道。
我想起自己小时候对方便面也是喜欢得很，这种用香辛料和添加剂堆砌出来的味道对第一次吃的人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这是什么食物？”她问。
“方便面，一种……非常高档的食物，一碗就能花掉普通民众十几天的收入。”我心血来潮地胡诌一把。
“诶？让我吃掉真的没关系吗？”我第一次看见她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
她居然真的信了。
“没关系，反正我已经吃不了。”我笑笑，把面夹起来送到她嘴边。
这次她放开了一下，吹了一下吸溜一口吃了下去。
“我好像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她突然说。
“伍凌一，伍是姓，凌一是名字。”我如实告诉她。
“凌……一……”她轻声念叨一边，点点头，“嗯，记住了，希望我们接下来相处愉快。”
“嗯嗯，相处愉……”我顺口应道，随即察觉到哪里不对，下意识地放下筷子，“等一下！你是准备在这里住下来吗？”
“可是，我在这个世界没有其他去处，要用这个神器回去的话也需要一段时间研究，在这之前我只能借住在你这里了啊。”
我居然现在才注意到这个问题。
蕾莎似乎是因为在自己的世界被人追杀，情急之下才穿越到这个世界来的。在这边她身无分文，语言不通（除了和我之外），甚至连个身份都没有，警察都帮不了她。如果我不收容她，她就只能流浪街头了。
“喂，你现在是靠我提供魔力才能维持行动能力的，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真的死了，你……应该没有理由拒绝吧？”她这么说着，眼里明显地闪动着不安，好像真怕我会把她赶出去似的。
对于她的这种态度，我有点没法理解：“我说，你有必要征求我的意见吗？你要强行住在这里，我根本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不是吗？”
毕竟我根本没法违抗她的命令。
“那和强盗有什么区别？我看上去像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么？”她微微皱起眉头，一脸不高兴，“虽然从法术契约上讲我们是主从关系，但我并没有真把你当下仆使唤的意思，毕竟是我有求于你嘛。”
嗯？让人下去裸奔一圈就很讲道理么？
“唉……好吧。”短暂的思考后，我还是答应下来，就算抛开没了她我很可能会真的死掉这一点不谈，将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女赶回街头去的事情我也是做不出来的，“让你住下来倒也没什么，只要你守规矩的话。”
像刚才那种任性又恐怖的命令我可真的是敬谢不敏。
“这个当然。”她满口答应，也不知道有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然后她话锋一转：“那你呢，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我犹豫了一下，抱着对魔法的一点点的侥幸，试着问了一下，“我没办法变会原来的样子了吗？”
“很遗憾，这个是真的无能为力。”蕾莎摇头，回答得斩钉截铁，“死灵术说到底只是操纵死亡的法术，用死灵术‘复活’的不死者归根究还是死的。真正的起死回生，已经超出了魔法，属于奇迹的范畴了，人类是做不到的，这是铁则。”
果然是不行啊。
“那如果你回到自己的世界的话？”
“没有我提供魔力，你的灵魂是没法长时间保留的，很遗憾，到时候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入土为安，要么跟我去我的世界，鉴于你收留我的这份恩情，我允许你跟我走。”
“……”
我终归是要面对自己已死的冰冷现实。她一旦回自己的世界去，不管我怎么选择，都是没法继续留在这边的世界了。
值得庆幸的是我几乎已经没有在世的亲人了。我的父母在我小时候双双死于车祸，将我拉扯大的奶奶，也在两年前过世了。
而我自己对于这种突如起来的死亡，也早已有过心理准备。
“我会在这里多留几天，而且好不容易来到了外域世界，我想多见识一下。这几天如果你有什么事要去做的话，我不会干涉你。”蕾莎看着我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
我听懂了她的意思，她给我时间，如果我还有未完的心愿之类的，可以趁这段时间去完成——这便是我收留她的报酬。
“比方说你被人杀掉，就没想过报仇之类的。”看我没有及时回应，她又说。
她倒还真提醒到了我。
“是呢……这事，总归得先报个警吧。”我点点头，随口应道。
“报……警？”她对这个词产生了疑问。
“就是通报给警察，警察是这个世界负责维持治安的职业，想这种凶杀事件就是交给他们调查的，一般民众也根本查不了啊。不过我现在这个情况嘛，说实话有点棘手啊。”
我被人用枪打死，然后被某位来自异世界的魔法少女变成了僵尸——如果我去那边这么如实报告的话，怕是会被送去做精神鉴定吧。
但不管这样，有人持枪袭击我这件事还是有必要说出来的。虽然失去了事发时的记忆，但其实对于那些歹徒的身份还有动机，我并不是完全没底。
应该就是那伙人了吧……居然为报复我回到这座城市来。
现在专案组也在为了那件案子不停忙活吧，必须得告诉他们才行。
手机已经报废了，只能自己过去一趟了么……
这就是眼下该做的事情了。
至于之后的事情嘛……算了，之后再想好了。
我不敢将这种“后事”考虑得太过深远，虽说是有过心理准备，但现在的我还做不到对这种残酷的事实全盘接受。
那些得知自己得了绝症将不久于人世的人，也是这种心情吗？
不对，应该也是因人而异吧。
我试着平复心绪，向蕾莎询问：“蕾莎，你看到我尸体的时候，有看到其他人吗？或者有注意到什么不对劲的痕迹？”
蕾莎摇头。
果然没有么……
“算了，这些事情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蕾莎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没由来地问了一句：“凌一，你是做什么职业的？”
“我吗？”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我现在……无业。”
这倒也不算说谎，现在的我的确是没有工作。
“是这样么？”她一脸狐疑，让我不由得有点紧张起来。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感觉你看上去好像比普通人要冷静很多呢，像是受过什么训练。”
这丫头的洞察力倒是蛮敏锐的。
“……又不是所有人都会把想法全写在脸上。”我随口搪塞，夹起面送到她嘴边。
两碗面很快就见了底，最后连面汤都被她扫荡得干干净净。
我放下筷子：“看来你还真是饿坏了，这份量就算是我也不一定能吃这么干净。”
“太好吃了，拿一袋金币换我都愿意。”她一脸满足地拿过装满水的灌了下去，“好了，我要回去再睡一会儿。”
“喂你该不会想继续睡我的床吧。”我看着她扶着餐桌起来，摇摇晃晃地朝卧室走去。
“让给我有什么关系嘛，反正你已经不需要睡觉了。”她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囔。
“说的也是。”我习惯性地点头，随即反应过来：“等等，我连睡觉都不需要啦？”
走到卧室门口的蕾莎扶着门框回头看了我一眼：“不死者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睡觉，明白了吗？”
……嗯，明白了。
我大概是已经成仙了。
“晚安。”她说完就扑倒在床上，就一动不动了。
“好歹把被子盖上啊……”我叹了口气，过去把被子摊开盖在她身上。
我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靠在椅背上，出神地看了她一会儿。
蕾莎很快就睡熟了。
我又看了眼挂钟，指针已经过了十一点半，要入夜了。
这个时间，那边应该还在为那个案子忙活着，就趁现在过去看看吧。
我起身，打开衣柜，从里面抓过一件外衣披上，穿过厅堂和玄关，走出套间，下了楼。
冰凉的夜风穿过居民区的小道，行人寥寥无几，路灯底下我和满身酒气的晚归男人擦肩而过。
从小道出来，很幸运地，路口正好停着一辆夜班出租车，多半是刚才过去的男人搭回来的。
附近不到两百米就有派出所，但我的目的地并不是那里。
我直接上了车，对司机师傅说：“去白云路，市刑侦支队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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